Sunday, September 23, 2007

马面


我寿终正寝的那一天,马面来接我,举着个旧了吧唧的招魂幡。
自从三十余年前有人预言过我将会下到基督老人家创办的地狱,受到永恒之火的锻炼,我就一直对这一天有莫名的感觉。好胜心希望我进了天堂,然后去地狱找到那人,先幸灾乐祸一会儿,再指着鼻子痛斥其判断错误。但好胜心的边边角角又遮遮掩掩地恐惧着那人一语成谶,我从此每日被烧成焦炭,每夜再长回自己为第二天作准备。
因此,见到马面,我还是很高兴的。
在不着边际的灰暗的浓雾中行走,马面和他的招魂幡幽幽地散着莹白的光,是我唯一能看到的东西,一如某些电视剧里面的场景。
虽然腿脚突然灵便起来,关节不再咯吱咯吱响,老眼也变得清明,招魂幡上的小字都看得一清二楚,这样闷声走了很久,我还是不免不自在起来。清了清嗓子,刻意伸长了脖子瞅瞅马面马脸的侧面,瞥见他巨大的眼白里黑光重了一重,我于是开口:
“呃。。。那牛头呢?怎么不见他?”
“去接别人了。”
“啊,这样。”
“。。。”
“呃。。。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?”
“阴曹地府,你归 - ”
马面从背包里拿出一摞打印纸,翻到某一页,把手指在最后一个画了勾的名字上,说:“尹氏,阳寿五十六年,善终,报应司。”
“报应司?报应司?!我怎么也该去薄命司。。。我只有五十六岁。一生艰辛。”
“哧,我工龄虽短,不过五十个人间年。接人虽少,不过十七万三千零二十六个,算上你。五十六岁,哼哼,不算年轻。你这一辈子,也不辛苦。你们这些人,离乡背井,跑了这么远,不就是为了活得舒服些。但你们舒服了,我们这么远还要把你们接回去。我跟我头儿说,让他们留在那边得了,干嘛劳民伤财地把他们一个个弄回来,中国人这么多,一个两个的也不嫌少。头儿说,你没看见我们这边被他们挖过去的也越来越多了,倒是去到那边的人,多少看过红楼西游的,还记得我们。再说了,叶落归根,从我们这里生出去,死了回到我们这里来,也算圆满。你们人越来越多,只可怜我们,人手根本不够用。要在过去,见了马面,怎么能不见牛头呢?唉唉。我认识的两对黑白无常都辞职了。”
我频频点头,说,“是啊是啊。可是,为什么报应司呢?”
马面马脸一黑,鼻子里冒出白气来,“你们这些人,天性自私,只是记得‘我怎么样,我怎么样’,从来不在乎他人甘苦。五十年,没有一个人跟我道句辛苦,一个个都追问为什么我去这个司不是那个司,为什么我不去天堂要下地府。我我我,全是我我我。你一辈子是你自己活的,报应自然不爽。你这女人,锱铢必较,几十年前的一星半点小事,记得清清楚楚,时时拿出来掂量一下,永远记得别人没有还的帐,你不去报应司,还真委屈了你。”
我低头唯唯,不敢看他。忽然想起生时坐出租车的感受。也正如那些出租车司机,马面既然要说话,他就会说到满足为止。
“。。。别人做了对你不利的事情,总要叫着求着给他们报应,别人踩了你一脚,你不敢踩回去,宁愿天网恢恢,有一天那个人遭了报应。你做了对别人不利的事情,也从不想着补偿,结果那个人又希望你遭报应。哼,你去的这个司,已经成了最大的机构,可仍然不够。你做好准备去等着吧。光等着排到你,也得等个几十年。现世报,现世报,哈哈,现在就剩个空词儿了。现世哪报得完?一件一件小事,又要核实,又要对质,费时费力不讨好。我可不羡慕那些文书的工作,我宁愿天天风里雨里,也图个清爽。。。”
我不敢答话,低头走着,马面声音渐渐低下去,变成独自沉吟。

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到了目的地,马面把我交待给一个文书,兀自离开。文书又带我走到一个地方,也兀自走了。
四周依然雾气弥漫,但目光所及几尺之内,横躺竖卧的,全是等着的人。
人的魂魄。
我找个地方坐下,十分无聊,被马面从睡梦中揪走,只来得及抓了件睡袍。睡袍口袋里,连片纸都没有。
这时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,我扭头,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,他问:“会不会打拖拉机?” 我点头。他得意一笑,从口袋中摸出两副牌,说:“幸亏撞车的时候我刚打完牌。牛头跟我说要等很久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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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借了Neil Gaiman的漫画,一口气看完一本,另外一本看着看着实在困就睡着了。结果乱梦连连。早上内急而醒,太早却又不想睡回去,又因为找不到两只耳环(两副都很喜欢,一副一只),气闷,胡诹一下以发泄不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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